梦幻旅游者第246章 金簪雪里埋芙蓉风里碎
怡红院的绿荫深处那架秋千索上曾荡过晴雯的笑声像银铃摇碎一树阳光。
袭人每每立在廊下看着手里捧着给宝玉新做的贴身汗巾子针脚细密得找不出半点瑕疵。
她脸上也带着笑温顺得如同春日里最柔和的湖水可那笑意从未真正抵达眼底。
宝玉正伏在案上描红晴雯的绣绷子就搁在他书案一角上面绷着半幅蝶恋花的图样那蝴蝶的翅膀用极细的丝线绣出在光下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走。
“好妹妹快来看看这雀金裘上的破洞可怎么处?”宝玉拎着件光华灿烂的衣裳急得团团转。
外头请的裁缝匠人个个摇头说是不认得这俄罗斯的料子不敢下手。
晴雯放下绣绷病得烧红的脸颊带着种奇异的亮光。
她接过那件华贵的雀金裘指尖轻轻抚过孔雀金线织就的云纹又捻了捻那水滑的羽毛。
“拿来罢。
”声音不高带着病中的喑哑却斩钉截铁。
烛光下她纤细的手指捏着针在金光闪烁的破口处上下翻飞每一针都精准地嵌入原本的纹理汗水浸湿了她鬓角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修补的不是一件衣裳而是某种不容亵渎的尊严。
当最后一针落下连那破洞边缘的毛羽都服服帖帖浑然一体。
宝玉捧在手里对着灯细看竟寻不出修补的痕迹他看向晴雯的眼神充满了惊叹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珍重。
袭人端着一碗刚温好的汤药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她垂了眼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那温顺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瞬。
王夫人房里的檀香气沉得压人。
袭人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太太容禀宝二爷如今大了……园子里人多林姑娘、宝姑娘自然是好的只是……日夜一处坐卧到底……到底得有个分寸。
还有……”她顿了顿像是不忍又像是不得不尽忠“晴雯那丫头模样太出挑了性子又掐尖要强言语间……对宝二爷未免太没个顾忌。
”她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王夫人古井无波的心底激起一圈圈名为警觉的涟漪。
抄检的飓风刮进大观园那一夜来得毫无征兆。
婆子们如狼似虎地冲进怡红院。
病得奄奄一息的晴雯被从炕上粗暴地拖起钗环散乱只裹着一件单衣。
她咬着牙没有哭求没有辩解那双曾经明亮如星子、能穿针引线补天衣的眼睛此刻像淬了火的寒冰直直地扫过门口垂手肃立的袭人。
袭人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仿佛承受不住那目光的重量。
宝玉被拦在门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隔着窗棂他看见晴雯被推搡着出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推开拦阻的婆子冲上去。
晴雯看着他忽然用力扯开自己贴身的旧红绫小袄又去解葱绿撒花的旧绸裤。
宝玉惊愕下意识地按住她的手。
晴雯的力气大得惊人她喘息着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今日既担了这虚名横竖一死!你好歹把这贴身衣服留给我到了那边也好做个念想……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里躺着也还像怡红院里的人!”宝玉颤抖着脱下自己的袄儿递过去。
晴雯飞快地换上了将自己的旧衣塞进宝玉怀里那带着她体温和病气的布料像一块烙铁烫得宝玉心口剧痛。
她不再看他一眼挺直了背脊在婆子们的推搡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沉沉的夜色里。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袭人站着的那个角落。
不久晴雯病亡的消息传回。
宝玉失魂落魄独坐水边对着满池残荷一字一血泪地写下《芙蓉女儿诔》。
墨迹淋漓:“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
”笔锋如刀刻下的哪里是祭文分明是对一个被污名绞杀的高贵灵魂的泣血招魂。
那纸页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晴雯不屈的魂魄在低语。
他想起坠儿偷虾须镯那次晴雯怒不可遏执意要撵却也只说是坠儿懒怠到底保全了那丫头最后一点脸面。
而金钏儿呢?只因与宝玉一句调笑便被王夫人斥为“下作小娼妇”生生逼得跳了井。
晴雯的“爆炭”性子下藏着的是一份不肯苟且的烈性与不愿践踏他人尊严的底线。
袭人后来也离开了贾府。
王夫人许下的姨娘位置终究是镜花水月。
她被配给了戏子蒋玉菡。
花轿抬走那天她穿着大红嫁衣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安静得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瓷偶。
她想起自己曾如何精心谋划如何在王夫人面前含蓄地暗示如何在宝玉面前以退为进地留下如何不动声色地将可能的威胁——尤其是那光彩夺目又毫无心机的晴雯——推入深渊。
她得到了什么?一场空。
梦醒时分才知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她所求的安稳与富贵终究像指间的沙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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