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卷长恨天第31章 断玉钩
兄长云湛的忌日府里静得能听见灰尘簌簌坠落的声音。
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肺腑带着旧伤疤被生生撕开的锐痛。
云微将自己关在兄长昔日的书房里指尖拂过书架上那些蒙尘的兵书《六韬》《三略》《尉缭子》……每一卷的扉页上都留有兄长遒劲飞扬的批注。
墨迹犹新恍如昨日。
她甚至能听见他爽朗的笑声穿透时间的尘埃在这寂静里撞得粉碎。
“阿兄……”一声呜咽卡在喉间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只余下满腔铁锈般的腥甜。
窗外冷铁般的弯月悬在枯枝上。
她蜷缩在书案后的宽大圈椅里那是兄长常坐的位置。
椅背似乎还残留着他脊背的温度和力量此刻却只衬得她形单影只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白日里强撑的镇定早已片片剥落露出底下血淋淋的创口。
她攥紧了袖中那枚断裂的玉带钩——那是兄长最后出征前系在蹀躞带上的配饰染着洗不净的暗红断口处狰狞如獠牙。
冰冷的玉质硌着掌心尖锐的断口几乎要刺破皮肉。
昏沉间烛火摇曳的光晕开始扭曲、拉长、变形。
书案、书架、兵书……都融化在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唯有那枚断裂的玉带钩在她虚握的掌中灼热发烫。
脚下的青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黏稠冰冷的泥泞带着刺鼻的血腥和铁锈味。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四周是扭曲怪诞的战场遗骸折断的戈矛斜插在尸骸之上被血浸透的残破战旗在无风的死寂中低垂。
浓雾弥漫深处传来金戈交击的锐鸣和濒死的惨嚎一声声如同钝刀刮骨。
“阿微……”一个熟悉到让她心脏骤停的声音穿透浓雾而来。
她猛地抬头前方血色的雾气被无形的手撕开一道裂隙。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渐渐清晰银甲覆身正是兄长云湛!然而那身曾光耀夺目的明光铠此刻却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缝隙里不断渗出浓稠的黑血蜿蜒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一片猩红的水洼。
他手中紧握的长枪枪缨早已被血污浸透黏腻地贴在冰冷的枪杆上。
“阿兄!”云微失声尖叫想要冲过去双脚却如同被钉死在血泥之中动弹不得。
云湛缓缓抬起头。
那张总是洋溢着爽朗笑容的俊朗面容此刻却覆盖着一层死气沉沉的青灰。
尤其那双眼睛空洞得没有一丝光亮只有两潭深不见底、翻涌着无尽悲愤的血色漩涡。
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穿透浓雾直刺她灵魂深处冰冷得让她浑身血液都要冻结。
“为何……”他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为何信他?!” “谁?阿兄你说谁?”云微心胆俱裂拼命挣扎着想要靠近。
“他!”云湛染血的手指猛地抬起带着千钧之力直直指向云微的身后!那指尖滴落的血珠在死寂的空气中砸出惊心动魄的闷响“沈砚!你竟信他?!” 那指控如同裹挟着地狱业火的雷霆轰然劈在云微的天灵盖上。
她浑身剧震猛地回头—— 身后浓雾翻滚一个修长冷峻的身影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那身玄色暗纹的锦袍那周身挥之不去的冷冽气息……不是沈砚又是谁!他站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幽灵冷冷地注视着血泊中的云湛也冷冷地穿透浓雾锁定了她。
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漠然。
“不——!”云微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啸拼尽全身力气想要反驳想要质问。
一股巨大的力量却猛地扼住了她的喉咙将她所有的声音和呼吸都掐断在喉间! 她像一条脱水的鱼绝望地挣扎着猛地从圈椅中弹坐而起! 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眼前是熟悉的书房跳动的烛火堆积的兵书。
哪里有什么血泥战场?哪里有什么染血的兄长和冰冷的沈砚?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窗外那轮弯月投下的惨淡清辉。
原来……只是一场梦魇。
可那窒息般的绝望和兄长滴血的手指却真实得如同烙印深深灼烫在她的灵魂里。
断裂的玉带钩还死死攥在手中尖锐的断口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迟来的锐痛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蜿蜒流下。
她摊开手掌心的伤口混着冷汗一片狼藉而那枚断玉钩则被染上了新鲜的、属于她自己的血。
“为何信他……”兄长那嘶哑悲愤的质问如同魔咒在她空荡的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沈砚……那张清冷俊逸的脸庞那些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举动书房里批注的兵书墨锭中隐藏的致幻药引……兄长战场惨死的疑云父亲临终血书的警示……无数碎片般的线索和怀疑被这血淋淋的噩梦强行糅合在一起指向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可能。
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得麻木。
她需要抓住什么需要做点什么才能摆脱这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冰冷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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