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卷长恨天第61章 碎金为聘
暴雨如天河倒倾抽打着云府祠堂的青石阶。
云微跪在父亲灵前雨水早浸透了素白孝服寒气刺骨却比不上心头半分。
棺椁森然横陈尚未封盖父亲云崇山灰败的面容在长明灯幽微的光下浮沉唇角那抹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像一道永恒的诅咒刻在她眼底。
三日前那个雨夜父亲枯槁的手死死攥住她喉间咯咯作响蘸着自己的血在冰冷的青砖上写下“勿信沈”——最后一笔尚未落定沈砚宽大的袖袍拂过猩红字迹便只剩模糊一团暗影。
祠堂外沉重的脚步声踏碎雨幕。
沈砚来了。
他未撑伞墨色锦袍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挺拔的轮廓。
雨水顺着他紧抿的唇角和下颌不断滚落脸色在檐下灯笼的昏光里显出骇人的苍白唯有一双眼深如寒潭穿过雨帘和缭绕的线香烟气牢牢锁住她。
他一步步踏上湿滑的石阶靴子踏破积水每一步都像踩在云微已然碎裂的心上。
“云微。
”他的声音被雨声冲得沙哑破碎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云微缓缓站起身湿透的孝衣沉甸甸地坠着她。
她没回头只盯着父亲冰冷的遗容指尖死死掐入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
灵前香炉里三炷线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点猩红的光挣扎着熄灭升起三缕绝望的青烟袅袅散入祠堂阴冷的空气里。
“滚。
”一个字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冰冷如墓穴里的风。
沈砚在她身后三步处站定。
雨水从他额发不断滴落砸在冰冷的砖石上。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比外面的惊雷更令人窒息。
忽然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不是婚书不是锦盒而是一枚金饰——形制粗犷带着一种被烈火强行熔铸又仓促打磨的扭曲感边缘残留着一点未曾褪尽的、令人心悸的暗红铁锈痕迹。
那是箭头熔成的。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它也冲刷着那凝固的暗红。
“以此为聘。
”他将那枚染过血、熔于火的箭头金饰轻轻放在云崇山冰冷的棺椁边缘紧挨着老人凝固着痛苦与不甘的脸。
“沈砚求娶云微。
” “聘?”云微猛地转过身苍白的脸上迸出凄厉的笑眼中却烧着地狱般的火焰“沈砚!我父尸骨未寒血书未干!你哪来的脸面在我云氏列祖列宗面前在我父亲灵前提‘聘’字?!”她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撕裂雨幕带着泣血的控诉“是你!是你与三皇子密谈断我父生路!是你夺我云家《织经》焚之于火!是你袖手旁观看他云府被封看我无枝可依!如今——”她猛地指向棺椁边缘那枚冰冷突兀的金饰指尖因极致的恨意而剧烈颤抖“你竟用染血的箭头熔成这腌臜之物来聘我?!你是要聘我还是要用我父兄的血铸一个羞辱我云家的牢笼?!” 她胸口剧烈起伏孝衣下早已藏好的冰冷匕首滑入手心。
那森冷的触感给了她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
她一步步逼近沈砚雨水混合着泪水在她脸上肆虐。
“看着我父亲!”她嘶吼着匕首的寒光在昏暗的祠堂里一闪“告诉他!你凭什么?!” 沈砚站在原地身形笔直像一柄插在暴雨中的孤剑。
他没有辩解没有躲闪任由她的恨意如冰冷的雨鞭抽打在他身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云微无法理解的、浓稠得化不开的痛苦与绝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蜿蜒如泪却比泪更冷。
就在云微的恨意攀至顶峰手中匕首几乎要失控刺出的刹那沈砚忽然动了。
他猛地伸手不是夺刀也不是格挡而是极其迅疾地探向棺椁边缘那枚金饰想要将它收回。
晚了。
云微的指尖已先一步触到了那冰冷的、带着雨水湿意的金属。
就在触碰到金饰的一瞬间一股极其细微的、近乎幻觉的熟悉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她的指尖。
那粗粝的、被强行熔铸打磨的表面上竟有几道极深、极用力的刻痕!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指尖顺着那凹痕的走向摸索下去——那是三个字深深刻在冰冷坚硬的金属里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力道穿透了熔铸的痕迹穿透了冰冷的雨雾狠狠撞进她的感知里: **护微微。
** 那字迹的转折那“微”字最后一点因用力过猛而带出的深深凿痕……那是刻在她骨髓里的记忆!是她幼时无数次趴在兄长云澈书案旁看他批注兵书、绘制舆图时熟悉的笔锋!是兄长每次离家征战前揉着她头顶发髻带着笑意唤她“微微”时的温柔印记! “护微微”! 兄长?! 云微脑中轰然炸开一片空白所有的恨意、控诉、冰冷的杀机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兄长气息的三个字彻底冻结、粉碎。
她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棺椁上。
匕首“当啷”一声脱手坠地在积水的砖石上溅起刺耳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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